“湖北三怪”之一——严重
“湖北三怪”之一一严重
刘鸣皋
严重,字立三。湖北省麻城县人,保定军官学校五期毕业。曾任粤军第一师营长,黄埔军校学生总队长和训练部长,第二十一师师长,湖北省政府民政厅长兼保安处长,代理省主席等职。
一九二七年,他因邓演达反对蒋介石问题,被迫辞去二十一师师长职务后,愤而隐居将近十年。直到抗日战争发生后,为了救国,才又出而问世。他声名很大,时人称之为“湖北一怪”,也有人当我的面誉为“湖北一傑”。
一九三八年,武汉沦陷后,国民党湖北省党部和湖北省政府都迁往宜昌,我当时是党部执行委员,因而同严重有些来往。次年二月,我任湖北省第三区民众指导委员,前往随县行政专员所在地,动员民众抗日,正在沙市交渉车辆成行时,适值严重也在沙市准备前往鄂北襄樊一带视察,我们晤面之后,严重坚决约我同行,乘省府专车前往。我正苦于交涉汽车困难,应允同行,讵料当时公路质量极坏,下雨道路泥泞难于行驶,而严的专车亦甚破旧,常出毛病,我记忆从沙市到襄阳,途中确实整整走了十天,殊出意料之外。
在这十天里,我们朝夕相处,颇为融洽,严重大我十多岁,精神极好,每晚睡得很晚,总要约我陪他闲谈。当时我适在病中,长者之命,又不便拒绝,他健谈,一谈就是一、二小时以上,我有时精神不佳,闭目养神,他一个人还在畅谈不休。他谈到他的详细经历,着重叙述他与邓演达的关系,在黄埔军官学校当总队长,以及北伐时期当师长的情况,使我听得颇感兴趣。因我与邓也有师生之谊,我是武昌中山大学毕业的,邓是我校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即是校长)。他一再告诉我,他与择生(即邓演达)是保定军校最知心的同学,保定毕业后,就是邓约他同到广东去的,他任黄埔军校学生队总队长,也是邓介绍的。因此,他与邓的私人关系至为密切。一九二六年北伐后,邓在武汉反蒋,而他当时任二十一师师长,归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指挥,在浙江、江苏作战,可以说北伐后他就与邓各行其是了。他是一个军人,素以服从命令律己,对蒋极为拥戴,并曾写信劝邓以北伐为重,与蒋合作,不料“介公”生性多疑,怕他随邓参加反对行列,逼他交出师长职务,他因忠而被疑,愤而到杭州天竺寺当和尚,与世隔绝,不久又到九江庐山种田,了此残生。他在庐山时,“介公”曾两次亲来访问,他都避而不见,“七·七”抗战后,“介公”在武昌召见他,劝他出任公职,他认为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不能等着去当亡国奴,才答应下山来了。
我对严重的身世及其为人知道不多,经过十日朝夕相处,及严的自找介绍,故有所了解。兹将我所了解的情况分述于后:
一、生活简朴
在旧社会,一般高官吏的服装都很讲究,生活也较豪华,严重则不然,穿的是一身布中山装,吃用比较平常,使我深受感动!但是他厌恶别人穿好一点的衣服,以貌取人,往往造成虚假,则不妥善。当时的宜城县县长陈英才为人圆滑,深得做“官”秘诀,在宜城当了八年县长,平时穿着进口呢质服装,物质享受较好,当他听到严重要来视察时,就借用了一套警察穿的青布制服,皮鞋换成布鞋,严重看见后颇为欣赏,并高兴地对我说:“这个县长很好,衣着如此朴素,想必不会贪污”。我背后向该县党部负责人了解,大家都说陈县长是一个典型官僚,善于逢迎,见风使舵。在宜城当了几年县长,贪污甚多,怨声载道,民众对他莫可如何。严重这样以衣着而定人好坏,不免起了一些副作用。
严是民政厅长兼保安处长,到鄂北各县视察时,我都同在一起,地方官吏迎接长官,照例要设宴招待,我当然是在宴之列的人。严到各县时,首先声明,不要办招待。而各县怕得罪长官还是要办,严在被迫参加时,吃后坚持自己付酒席费用;并嘱“下不为例”。我于一九四〇年往宣恩县接家属同往重庆时,据我的亲戚联中(在宣恩)校长项贡川告诉我类似的情况:石瑛之子石孝宽充任宣恩县长时,严重前往宣恩视察,严虽告诉石孝宽不要办招待,而石以严与其父是好友,自己又是严的直属部下,仍然设宴招待,项贡川是陪客之一。宴会后,严重坚持要自己付款,询问了用费多少,石县长只得答复,花去法币六元,严付款后说宣恩生活真便宜。项贡川在旁不敢笑出声来,实际上石孝宽花费法币二十元左右。
在鄂北途中,当我们专车在公路上因路坏或汽车发生故障不能前进时,严重就到附近乡、保或驻有保安团队的地方去视察,算是深入下层。在官僚主义成风的蒋家王朝,确属难能可贵!他接待任何人,不问职位高低,都是和蔼可亲,毫无官僚架子,令人钦佩!
二、忠心抗日
严重是一个有血性的爱国主义战士,他征途中曾对我说过:“一个人能为抗日救国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并以此互相鼓励。我同严重到处视察,几是地方负责官吏向他表示抗日、守土决心时,他就很高兴:如若听到有畏缩情绪或申述各种实际困难,请予以解决时,他就眉不展。我总觉得严的抗日决心大,而对愁眉不展。我总觉得严的抗日决心大,而对下级指示具体措施不够。
此外,严还容易为别人的抗日词藻所迷惑,导致受骗。例如,只要他带过的黄埔学生一、二、三,、四期的去找他,喊他老师,并表示“我是你培养出来的革命军人,负有抗日救国的责任,请你给我一县之地,使我去组织民众,誓与敌人周旋到底,不惜牺牲生命,以报‘党国'等类激昂语言,十之八九可以被派为县长,至于县长发表以后,这批学生是否实践了他们的诺言,就大成问题了。监利县县长黄向荣是黄埔学生,当严的面曾表示抗日决心而被派任。黄向荣到差后,组织民众抗日不积极,反而挪用公款大做其棉花生意,从中牟利。以后经人检举,为陈诚所杀,虽说陈诚杀人立威,似不应当,而黄向荣不称职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严重说我是文人,又在病中,对我特别关心,至今都铭感不已。有一次。我们所坐的专车离宜城县几十里的地方坏了·从上午修到下午二、三时都没有修好,我看见严的心情很不平静,我问他:“是否发生特殊情况?”他小声答复说:“顷间接到情报,敌人即要向襄河进攻,今天不能在公路上过夜,我是军人倒是司空见惯,你是文人,不能不为你耽心,我准备骑马到县城去,你有病,又不能骑马同行,我已代你准备好了轿子,你就坐轿子走,如若今天赶不到县城,你就在路上歇一夜,明天上午定要赶到县城,我们在宜城再会吧。”于是,我们分途而行,严并派了一个副官沿途照料我,我次日上午方到宜城,我们又重新聚首了,好在敌人改变了计划,襄河边没有发生重大事故。
过了宜城,我们所乘的专车就顺利地到达了襄阳,襄阳是当时湖北省第五行政督察专员所在地,专员是我的汉川小同乡吴良琛(保定军官学校毕业),他还兼任襄樊警备司令。我们到达的次日,吴良琛集合全体警备部队的官兵,请严重训话,我也被邀陪同前往参加。当时日军企图包围、消灭我第五战区李宗仁长官所指挥在襄河一带和大别山的部队,达到其巩固武汉和保护平汉铁路的目的,敌我双方都在紧张布置兵力之中。严重在讲话中,向官兵阐明了保卫襄樊和大别山对全国战局上的重大意义,希望官兵努力杀敌,为“党国”争光,为后代子孙造福。我也在会上讲了些武力与民众紧密结合,才能抗日致胜的道理。
三、事必躬亲
严重在赴鄂北视察期间,带有机要秘书和随从人员,遇有公文都是自己仔细批阅,从不假手于人,每天凡来会他的人,他都一律接见,我内心还以为这是一种接近民众的好表现。我又观察严在批阅公文之后,在底稿外面批满了字,细看是:那些县要用电报发出,那些县用快信寄,那些县可用平寄,湖北省那么多县自然封面塞满了字,我是从来没有看见这样批阅公文的。我为此曾经询问严的随从人员,他们一致答复“厅长(指严)又兼保安处长,每天两方面有关系的人都来会他,他都一一接见,谈话时间也无限制,花费时间太多,尤其是关于批阅公文和处理事务都爱亲自办理,我们都为他的健康担忧,请你便中劝他一下。”我为此,曾于晚间闲谈时向严进过言,但收效甚微。以小喻大,我亲身体会到,严重为人作事,虽然规规矩矩,小心谨慎,但他把一切都包揽起来,陷入事务圈子之内,必然是行政效率不高。四、桃李满门
严重任黄埔军校总队长时,正值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时期,学生中既有共产党人,又有国民党人。尤其是国民党右派学生与共产党学生极不相容,明争暗斗至为剧烈,有时竟至动武。严重告诉我,他当时的处境极为困难,也不便作左右袒,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发生这类事故时,就即时请学校政治部去解决。还说:黄埔学校初期学生从入伍到毕业,都只有几个月,时间是极其宝贵的,我对他们的军事操练非常严格,深恐误人子弟,危害革命。” 据我熟识的省内外黄埔毕业友人们告知,严总队长对学生关怀备至,每晚必到各寝室巡视,冬夏皆是如此。冬天学生如有被子未盖好的,严还代为盖上,有如父母之对子女,爱护入微,因而毕业后大家都对严亲切万分,赞不绝口。随着蒋家王朝的出现,“黄虫”满天飞,国民党的党、政、军各方面几乎都有黄埔学生,严重不仅是桃李满门,而是满天下了。
五、带兵有方
在旧社会,当一个师长是有权有势又能搞钱的肥缺,用人随心所欲,经济从不公开,吃空额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有时一个师的编制为一万人左右,实际只有五、六千人。特别是在行军作战中,官兵变动更大,是贪污的最好机会。据严重告诉我,他当二十一师师长时,用人公开,经济公开,打仗官长在前,退却在后,吃空额更是在严禁之列,官兵都不准嫖、赌和扰民,严自己以身作则,收到很好的效果。他交卸师长职务时,全师交出结存银元就有十万元以上。我从旁向随严多年的人了解,确系实在的情况,他们并说二十一师的主要骨干都是黄埔军校一、二、三、四期毕业的,对严极为尊敬、爱戴;全师的武器在当时来说,也是最先进的,军纪也极严明,在国民党军队中,无论从战斗力上或纪律上来讲,二十一师可称为模范师;从广东出师北伐以后,在打倒军阀孙传芳的战斗中打了不少胜战,以少胜多,立了较大的战功,严不愧为一个模范军人。
六、迭遭反噬
严是一个忠厚长者,容易为表面现象所迷惑,用人也是如此,这是人们为他一生所遗憾的事。众所周知,陈诚是一个飞扬跋扈、祸国殃民的人。陈诚之所以能够跃居高位,青云直上,是与严的提拔分不开的。当我与严在途中闲谈时,他只说蒋介石迫他辞去师长,还不知道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陈诚副师长夺他的师长,使他与蒋介石对立了将及十年。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我由重庆回武汉,我的主任秘书项贡川和其他友人告诉我:陈诚初到湖北时,对严以师生相称;当了湖北省主席后,对严以职务相称;以后陈诚职位更高,对严就称兄道弟了。尤其是陈诚由重庆返回湖北后,逼着严交出代理湖北省政府主席职务,使严更加痛心,愤而到宣恩县晒坪去开荒。陈诚对严的馈赠,他一律不收。所有这些事情都非常人所能做到,死后萧条,无以为葬。这也是时人称他为“怪”为“杰”的原因之一吧!
(一九八二年二月于重庆)
录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武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制的《武汉文史资料》选辑第十辑 第82~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