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快 乐 的 童 年
第一章 快 乐 的 童 年
我父亲的童年,在爷爷、奶奶羽翼的呵护下,是快乐的。
襁褓中的父亲,在粗布兰麻花被的包裹下,在奶奶的怀抱中,喝着高粱米浆糊、苞米糊糊,一天一天长大。奶奶24岁得子,喜开望外,日夜精心呵护。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父亲吃,高粱米浆糊就是最好的了。再大一点,就是吃地瓜饼子、苞米粥,一年也吃不上一顿粳米饭,看不见鱼肉。穷人的孩子,吃惯了苦,习惯的是粗粮淡菜,没有奢望。坷坷绊绊,父亲长到4、5岁。祖上留下来5间土房,前面是8丈长的当院儿。奶奶让他在当院儿玩。父亲和邻家的小孩子和泥捏小人、弹球扔坑,追鸡撵狗。玩的高兴了,弄得一身泥一身土。奶奶疼爱儿子,一句也不骂一句也不说,只是拿着苕扫扫身上的土,扫了一遍又一遍。
又过了两年,院子小了,圈不住了,父亲和小朋友们跑了出去。尚家屯南三华里是碧波荡漾的大海,猫眼河由鸡架山流出,经由沙河镇蜿蜒40华里,由西北向东南经由尚家屯南注入大海。挨着尚家屯,猫眼河边是一趟4华里长的杨树林子。春暖花开的时候,绿树成荫,小鸟在林子里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父亲和伙伴们尚世文、尚世明、杨会贤等拿着鸟夹子,追来追去,顺手时一天能夹住4、5只小鸟。有时夹住一只活鸟,从心里喜爱,就养活着。养活好了,便把小鸟放飞。夏天,猫眼河缓缓流淌,清澈见底;太阳高照,暖洋洋的。父亲和小伙伴们到红石砬子把衣服一脱,扑腾扑腾跳进河里,一会儿游泳,一会打水仗,嬉戏逗闹。那种开心,没有经历过的,是没法体会得到的。他们玩得开心,奶奶却很担心,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到水深的地方去”。秋高气爽的时候,正是“七上八下”的季节,父亲和伙伴们趟着河水,在石头缝里摸鱼逮螃蟹。逮螃蟹很好玩。螃蟹把两个大爪子立起来,向你示威。你要敢抓牠,牠就夹你。刚刚从河里抓回来的螃蟹,拿回家煮着吃,美极了。寒冬腊月,雪花飞舞。父亲和伙伴们高兴了,雪还在下,他们就从屋子里跑出来,互相叫着,在街上堆雪人;雪人还没堆完,就开始打雪仗。手脚冻得红红的,奶奶很心疼,搂在怀里,又捂又揉。
这一年,父亲八岁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了。父亲眼巴巴地看着,羡慕极了。他知道,自己家里穷,念不起书。心里难受,嘴上什么也不说。他不再去玩了,他要帮助家里干活。八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呢。爷爷说,你去放猪吧。吃完早饭,父亲自己找了一个鞭杆,系上麻绳,做成一个鞭子,赶上家里的两头小猪,放猪去了。
尚家屯北有一大片水坑,叫北大坑,水里有泥鳅;屯南有一条污水坑,叫河下坎,长着很多蒲棒草;屯东南有一个大水塘,叫蛤蟆塘,里面有很多青蛙;南边还有一大片坑洼地,叫大台洼,周边长满了草,水里有小螃蟹。父亲赶着猪,今天在北大坑,明天在河下坎,后天在蛤蟆塘,大后天在大台洼,挥着鞭子,赶着猪,悠哉悠哉,看似很悠闲,实际是在驱赶心中的烦恼。小猪又吃草又拱地又玩水,活蹦乱跳。日头偏午以后,吃得饱饱的。一个月下来,父亲和小猪有了感情。手里拿上鞭子,把小猪从圈里一松,就噔噔地跑了出去。小猪也听话,他一叫“黑头、黑头”,让牠上哪儿牠上哪儿。以后,与尚德友、杨恩贤会上了伴,一块放猪,到也快乐。看着猪慢慢地长大了,父亲可高兴了:他能给家里干活了。到年底,小猪长成了大肥猪。要杀猪了,父亲不单是不敢看,还心里难受,躲得远远的。到吃饭的时候了,还是奶奶把他找了回来。从这时候起,父亲就爱猪,与猪结下了感情。我于1947年2月出生,这一年农历是猪年,我属猪。他说,“猪好,猪好”。
放猪,给家里干活,没有磨灭父亲念书的梦想。都十一岁了,他缠着爷爷要去念书。爷爷是文盲,知道没有文化的痛苦。他也想让父亲能识几个字,能算几个数,长大了好少受点儿欺负。这年冬天,爷爷拿着小礼,把他领到铁厂屯的私塾里,毕恭毕敬地交给私塾先生,父亲开始念书了。那时候,私塾里念的是《百家姓》、《三字经》、老国文。枯燥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在父亲嘴里念得有板有眼;艰涩的“人之初、性本善”,在父亲嘴里念得有滋有味。更有兴趣的是写字,他手拿着铅笔,一横一竖,写得很用心。只念了三年半书,不知道写了多少本铅笔字,以后又练习写毛笔字。解放后参加工作,父亲的字写得结构严谨,笔画稳重,圆润大气,人人说好。现在,我保留下来一本父亲最后的工作笔记本,是我的传家宝。
念书,是穷人家孩子的奢望。一年要给私塾先生拿去二斗粮,家里没有这个能力。父亲一边念书,一边放猪。刚刚15岁,爷爷就不让念了。父亲懂事,知道家里穷;尽管长得小,也忍痛离开了他魂牵梦绕的学堂。
欢娱快乐的童年时代不知不觉地溜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提前过去了。走出校门,父亲还不知道,那时的天空布满了雷电乌云,那时的大海翻滚着狂风恶浪。等待着他的,将是漫长的黑暗和淹人的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