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只是一个背影
阿九,一定要这样么?他缓缓闭上眼睛,那样深那样黑的眼眸,我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也再没有机会看明白。
我恍惚想起我们初到中原的日子,杏花烟雨的江南,我低眉敛容跟在他的身后,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一个背影,我多想问他没有看见过我,而他目色温柔,在长箭之下,爱上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叫慕容时央。
六 阿九
我叫阿九,我不是慕容时央。
就如同他并不叫庄主,他是神剑宫宫主萧若。
我原本是神剑宫的琴师,貌不出众,艺不惊人,神剑宫三千弟子,我是三千里的芸芸众生,宫主看不到我,但是我总看着他,虽然只是远远远远看上一眼,但是心里的欢喜,便是将全世界的金银珠宝都堆到我的面前,也比不上。
我于是总在深夜里轻弹那支曲子,问漫长的夜什么时候才会天亮,如同问他什么时候才会看到我。
如花美眷,原本抵不得似水流年,只是那时候我心甘情愿。
然而人总是贪心的。
我永远记得那一日,慕容时央白衣如雪,她站在空旷的慕容山庄,凛凛长箭直指宫主眉心,宫主按住三尺青锋,利剑长鸣,从清晨到黄昏,她没有放箭,他没有出手,也许是不能,也许是不忍——你知道么,这样茫然的一个世上,像宫主这样的人,是怎样寂寞的一种人生啊。
岿然不动的两个人,在日暮黄昏的时候罢手。
宫主撤了兵,他在渑池宣誓,有慕容在生一日,神剑宫半步不入江南。
神剑宫转而北上,但是宫主没有走,他留在江南,留在杭州,就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日日夜夜守护,她动了心,但是慕容山庄的庄主,绝没有可能随宫主远走,那将是慕容氏最大的耻辱,这一点,宫主知道,慕容知道,就连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也知道。
一个人憔悴的时光,另一个人的苦楚。
宫主苦想了很多个日夜,最后他召集宫中所有的女弟子,他说他需要一个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也许比死亡更为艰难。
我说我愿意。
那是第一次,他的目光落在我的面上,没有略过去。
慕容山庄庄主的位置上必须有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不是慕容时央,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都看到,她在这里,没有与宫主私奔,所以宫主重金请了那个叫冥羽的女子,传说她是天壤王郎的弟子,换容之术,天下无双。
冰凉的刀落在我的脸上,女子隐约的叹息,她说阿九,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我会尽力为你达成。
我说:“姑娘,如果可以,请帮我忘掉所有的事,这样,我可以不用这么难过。”
这时候宫主就在我的身边,深黑的眼眸仿佛从极远的地方看过来,又融进更深的夜里。
冥羽说:“好。”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镜中宜嗔宜喜的一张脸,已经不是阿九,但是宫主仍叫我阿九,他细心呵护换过脸的阿九,但是他不知道,冥羽自行云宫要来的孟婆汤,失效了。
我仍然记得他。
花雨朝夕,每个人贪恋的温情原来都只是凝结于指尖的一点暖意,我知道他对我这样好,只是因为心里的歉意,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打算,让我活下去。
——一个假的慕容,总有被戳穿的危险,但是一个死的慕容,再没有任何危险。
起先准备的是白昙香的毒,混着银的月色,覆盖了整个长夜,但是她终于再不能等下去,她逼他亲自出手。
总是要有一个了断,或迟或早,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其实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恨她。
我原以为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总以为我爱着他,胜过爱我自己的性命,到头来,在生死威胁的这一刻,我方知道,原来这世上,我最爱的,还是我自己。
他不忍,我不甘,于是劲弩之下,倒下的是神剑宫的萧宫主,我就在他的身边,听他说出最后两个字。
我以为是“慕容”,但为什么,会是“阿九”?
我恍然地想,也许我错过了一些什么,如他当初错过的。只是这时候谢英州握住我的手,他说:“忘掉他,时央,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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