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的父亲
夏荷
慈善者未必慷慨,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吝啬了自己慷慨了他人。父亲孤身出深山,一路颠簸,白手起家,50岁左右才创下一笔比较丰厚的家业,一生却极其俭朴,对老家,对贫困人家,却慷慨解囊一辈子。
我生在客家却拒绝说客家话,理由很单纯。小时候,不时有老家人出来,到家里来大吃大喝,常常是一伙人,常常一住就是十来天。平时舍不得吃肉吃鱼的父亲,却会花钱让乡亲们吃个痛快。
那些穿着裹巾裤,夹着足有一两重的肉的老家人,叽里呱啦地说客家话,扑哧扑哧地吃白米饭,呼噜呼噜地喝大碗酒,而我们只能在一边流口水,听他们讥笑我们是福佬哥福佬妹。
擦擦嘴巴,拍拍屁股,穿裹巾裤的人要回山里去了,父亲还得要求母亲,除了来的人之外,在老家的也都要,给每户人家准备一份礼物,什么茶叶啊,什么鱼干啊,什么毛巾啊,什么丝线啊,于是他们每来一次,我们家都要爆发一场战争,“死要面子!自己舍不得吃,没好吃的,还要供别人大吃大喝。”
那时我很小,三四岁,很讨厌那些骂我福佬妹不会说闽南话专来大吃大喝给我们家带来麻烦的穿裹巾裤的老家人,于是我不说客家话。
父亲一生非常俭朴,除了乐意对山水奉献他的慷慨,除了乐意对穷人奉献他的慷慨,他一无所享。父亲一生最经典的菜谱是将咸菜和肥肉一起剁碎炖烂,他说他没牙齿,这样做省钱又香又好吃,吝啬得不得了,但他生前却一直在资助贫困的邻居。
在我的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卢姓客家人,几十年租赁我们的房子,却从来不给房租,这样还好,我父亲每个月还得从18元退休金中抽几块给他们生活。而卢姓主人在搬运公司工作,每个月有30几块的工资,而他的妻子因为有我父亲的帮助,干脆不去做事。他们住我们在豆腐巷房子一楼,我父亲住在阁楼,一段时间我父亲因为是“资本家”,退休金被取消了,没钱帮助卢姓人家,卢姓女主人则常常不给我父亲好脸色,我父亲居然找别的邻居借2块钱给他们。
还有一户林姓人家,全家乞讨为生,父亲去世的时候,豆腐巷的人都说,林姓人家的大山倒了。我父亲去世不久,林姓人家搬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有没有找到新的慈善家。
以上是豆腐巷里的故事,出豆腐巷,在甘棠街街头,还有一户外来人家,也是一路乞讨过来的,也经常找我父亲借钱,也经常可以不还钱的。
我母亲和父亲一辈子都在吵架,吵来吵去就二件事。父亲什么都可以让母亲,只有二件事情永远霸道无理,一个是没完没了地寻找风水宝地,一个是没完没了地资助贫穷人家。
结果呢?父亲去世34年后,母亲猛然醒悟,几个孩子去世得早,是因为最后一个风水没依了我父亲的心愿。那是我父亲的爷爷的坟墓,在老家,四哥说在一个鹰穴的地方,父亲一再强调鹰一定飞出来,后代才会兴旺。风水宝地找好了,因母亲一再吵架,最后没迁移出来。去年母亲让四哥完成父亲的遗愿,象征性地将父亲的爷爷的亡灵给请出山了,在田边的风水宝地栖息下来。
结果呢?母亲晚年也不断资助老家唯一的傻弟弟和堂侄子,省吃省用也要寄钱回去。98岁的母亲没有养老金,一个月至少1200元的生活费和保姆费全靠孩子担当,而她的孩子都已经是老人了,体质不好多有发病,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但母亲全然不顾孩子们的感受和能力。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回想起来,很对不起父亲和老家人,多慈善的父亲啊!老家人的确太穷了,他们只有一座永远沉闷的大山,一座永远贫穷的土楼,一个永远填不饱的肚子,一张永远叽里呱啦的嘴巴。
200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