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清明节对于中国人是一个特殊的节日，相对于春节、中秋是生者之间的团聚，清明节更多的是对逝者的祭奠抑或是一次与逝者的相约。“慎终追远”原本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问问自己所从何来？想想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使命，如何度过此生等等？在一切都匆匆的当今就更应该有这样的一个时刻缅怀先者，与自己的内心进行一次对话。对于我来说，往年的清明节更多的是祭奠先人，问的也多是前一个问题，而今年却有太多的不同和感伤，即使不愿、不想甚至回避，最终却也不得不面对的，这都是因为一次事故和两个人的离去。2008年8月12日晚九时三十分许偏远的西北一隅（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孙立钢我尊敬的兄长、孙智启我可爱的侄儿在刹那间便与我天人永隔！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叫人情何以堪！！
8月13日清早六点多我下了北京至上海的火车，在回住处的出租车上接到了李守福（我的大学校友，现是右旗科技局局长）的一条短信，内容是“孙立钢出交通事故了”。当时的刹那间，也许是我内心一种本能的反应和屏蔽，我对结果根本就没有感觉和意识，也本能地认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准备回短信问询情况，可刚输入“人怎么”三个字，心头便升腾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身体也不由得僵硬而颤抖起来，马上拨通李守福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我至今仍不能接受的讯息，现在回想噩耗的含义我是第一次那样真切地体会到。失声、大骂……对李守福的怀疑，然后就是给小祥打电话，手机不通，打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痛哭和证实，一切都是真的！那种如坠深渊的感觉现在还是那样的真切，心头的压抑无以言表，又给哥打电话让他尽快从呼市返回左旗。接下来就是不断地接到知道我和立钢关系的各位朋友的报信电话，那天是怎样的漫长和艰难！第二天开庭的准备根本无法进行，“马上回去”就是全部的意识。订机票，打电话、托付上海的事情，联系第二天的行程。14日在恍惚之中开完一个庭后就踏上了两点多上海至银川的飞机。当晚到了红山公墓吊唁厅，小祥、有文、星星、爱民、海军、础璐都在，当然还有老大和智启，只是已不能再听到老大那关切的问候，也再听不到启启叫叔叔的稚嫩且甜美声音。悲哉痛哉！有的就只是兄弟们的泪眼相对，心痛如裂？！
接下来的两天有许多人前来吊唁，有家人、朋友、同学、同事以及一些我也很陌生的人，有些是多年未见而专程从外地赶来的，有些是推迟其他重要事务而来的，无尽的哀恸写在脸上、眼里，彼此却是默默相对，因为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形，无助之后能够想到和做的就只有赶过来陪陪立钢，送他最后一程。那两天在吊唁厅内外听到最多的声音除了表达惋惜、心痛之情的言语之外，就是对他生前为人做事的敬佩、肯定和赞叹。包向红说：“我们的同学中再没有一个人能有立钢这样的号召力和亲和力，也因为有了立钢，高中三班的同学才能这样具有凝聚力，时常相聚。”我认为这句话是真实可信的，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立钢的力量和人格魅力，而我的感受则要更为真切。
严格地说，我和立钢并未在同班学习过，我们只是同级的同学，初中知道有他，高中有不多的来往，我们的相知相交始于大学。当时他在华东化工学院（现在的华东理工大学），我在上海大学，因为同在一个城市上学，是同学又有共同的朋友所以来往就更密切一些，他对我也就更关照一些。在大学的四年里，他们学校可能是我去的最多的一个地方，当我去他们学校时，他的床铺就成了我的，而他是要去打游击的。那时的我自闭、敏感且有青春期后遗症，心中有许多不能自解的困惑和阴影，生与死曾困扰着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和走出。当时，立钢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在默默地在旁关心着陪伴着我，因为他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和出手。逐渐地我被他身上那诚恳、大度、宽容和质朴如山般的性格所吸引，为他如水般的气质所折服，也就向他敞开了大门，有什么苦恼、困惑和不满，他就成了我的诉说对象，他也总是静静的听着。我是一个性格执拗的人，对看不惯的事和人也比较偏激。有时看到有些人的举动十分生气，尤其是做了伤害的他举动时，我会很生气，怪他没有针锋相对地予以反击，可他却总是能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假设出种种情形以说明对方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当初我并不能接受他的解释，认为这样会让别人以为他糊涂，软弱可欺。可经过好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恰恰是他个人修养的表现，他是用行动告诉我什么是宽容和仁爱。我想也正是这种处处与人为善、不计个人得失，以大局为重的品质和仁爱之心才使得这么多人在他离开后仍对他久久地心怀感念！
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回到了家乡，他先后在地区计划委员会（现在的国资局）和组织部工作，我们的交往更加频繁，彼此相伴着走过了从初入社会，到娶妻生子，再到事业初有成绩整整十八年的历程。这十八年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我至今仍历历在目。单身时，我们会时不时在他家、小祥家和我家聚会畅谈，躺在一张床上说理想、谈人生、析时世、论处事，青春年少的我是何等自诩，可立钢总是那个最平实温和的一个，他给我印象用一句话说就是：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做伤害他人的事，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可以说他始终如一的在践行着这一原则，是做到了。在我眼里，立钢是一个聪慧、踏实极具组织力、协调力的才人，这从他自小到大学习成绩在同龄人中始终名列前茅，始终担任学校学生领导干部工作就可以看出一二；即使到了工作岗位，他的工作能力也是被各方领导和同事嘉许和肯定的，正因为他工作出色，才能在毫无背景和活动的情况下，被领导看中而调到组织部担任干部考核考评工作。加班加点、开夜车工作的他对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我经常还略带讥讽地说他，如此卖命早就该提拔了，也不至于科长一干就是十几年。说实话，我从内心也为他迟迟得不到重用提拔而忿忿不平，也多次向他抱怨当今社会风气不好，每当此时，他都是一笑置之，最多说一句“我又说了不算！…….”。我知道他也是满怀豪情壮志和理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社会多做点实事，多办点好事，可他却从未以自己人微言轻而放弃努力，正如古人说的：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他始终都在根据当下面临的条件和状况，以实际行动来践行着自己的理想，而不是将环境作为实现理想的前提和基础，为自己的碌碌无为找托词，或者干脆随波逐流以实利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南，他是以愚公移山的精神默默地为承受着、努力着、贡献着、改造着，在当下的这个社会里这难道不是更加可贵可敬可嘉的精神吗？！后来他被安排到右旗担任组织部部长，如何把工作做好仍是考虑最多的，记得2007年、2008年他先后两次来上海学习，期间我陪他走走看看，让他给家人买点东西。可他首先说的却是要到数码广场给下面的几个乡镇配备一些先进的设备以便于今后开展工作，为了少花钱多办事，我俩经过多方询价买到性价比最好的设备他才罢休，却没时间给家人买什么了。我虽说不满，也说了一些讥讽的言语，但我懂这是因为他把工作看的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是把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的态度融在了每一件行动和工作中，是用踏踏实实的行动去阐释自己的追求，什么认可和回报对于他都不是重要的。他心中肯定夫人、儿子是支持他的，因为他是把对他们的爱融化到生活的点点滴滴中。
立钢是家中的长子，父母、兄弟、妹妹每一个人、每一个家无不在他的心中装着。我俩在一起时，每每说起家庭，他总是说父母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日渐地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了，要尽可能让父母有一个幸福的晚年，不再为生活和儿女操心，自己作为长子就应当多考虑多操心。在我俩的闲谈中，他总是说起小时父母的不易和辛苦，也总是说起发生在父母身上让他感动的一个个故事，我知道正是这样的家庭赋予了立钢如此的修养和人格。就在出事之前一个月，他刚陪父亲到北京做了手术，后因工作原因而不能陪护在床前，使他十分内疚，即使在上海参加培训也还挂念着父亲的身体，尽可能抽时间给家里打电话，询问父亲恢复的情况并不断地劝说父亲要遵守医嘱，起身时注意不要让刀口受力，多吃些有营养的，不要操心钱的问题等等。他是那样细致入微，看着他的孝行，令我不由得心生对自己父母的愧疚，感叹他确实是我的榜样，是孝子的典范。至今我还记得在立保准备出国到澳大利亚定居时，他和我聊了整整几个晚上，从办理出国手续到立保到澳洲怎样才能尽早适应和融入当地生活，几乎是细节化地讨论着，甚至包括对心理的调适都谈到了。那份牵挂和忧虑现在回想起来仍是那样的清晰。这些年里，岳父的看病、治疗，立新的家庭、工作、生活，王拥己的工作，海威结婚、上学、工作，那件事立钢没有考虑到？没有尽心尽力做好？说实话，我有时也为他感觉到累，自认无法做到如此完美，但他却如此安之若素，不仅把工作完成的无可挑剔，还把家里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如果没有较强的协调、组织和执行能力，是无法达到他这样的水平和结果。
我经常打趣他是王婆婆，总有想不完的事情，操不完的心，从不知道累，不仅要做好工作、照顾家庭，还要考虑朋友同学。同学朋友们有什么事首先会想到他，同学聚会要他出面，校庆也要他来联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总是找到他，而他也毫无怨言，只要能帮到的，就会尽力去做。尤其让我无法忘怀的是，2005年我到上海后，每逢过年过节，他和小祥、有文、星星、爱民都会到我家看望我的父母，带去他们的心意，陪我父母聊天说话，问问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处理的，至今我父母仍然时时念叨立钢，心中充满了悲痛。我劝他，毕竟人到中年了，精力有限，也应该考虑考虑自己，再说他也是地方领导，无论穿着还是饮食都要注意，不要光考虑别人了。他说：身体是要注意的，但穿着只要得体、大方、干净就好。我知道他并不是不注意形象，但他对以貌取人的做法从来就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的眼里，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质朴而充满智慧的人，在他的眼里表面的一切只是表象而已，实质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几个兄弟在相聚的时候曾谈到，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将来退休之后，大家一定要住在一起，相伴度过快乐的晚年，不给子女添麻烦。立钢也承诺要尽可能注意身体，先减肥，当时的气氛何其温馨而快乐，不曾想，老天竟然如此残忍而无情，以这种方式夺走了我亲爱的兄长、朋友，我诅咒老天、诅咒这一切，即使你忌妒我们的快乐和情意，也不必以这种极其残忍、冷酷和无耻的方式加以阻挠和破坏。看着立钢那张善良、敦厚而宽厚的脸，你怎么忍心将他带走？现在，既然你因要让天堂多一些善良和宽容而把立钢、智启夺走，就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他们，让他们在天堂更加快乐幸福！这样我才能放心，对你的怨恨才可能稍稍减少一点。
立钢我亲爱的兄弟，你放心吧，照顾好智启就好，其他的事情有你的兄弟们，虽说我不能做到你那样完美，但我会尽力向你学习，做好你牵挂的每一件事。智启，我亲爱的侄子，在那边的世界里一定要快乐幸福!
    呜呼哀哉！时间的飞逝岂能带走心中真正的苦痛和哀伤？梦里的音容更能唤醒往日的亲切和今日的心碎！不管天人两界，让我们彼此珍重，好好收藏这份情谊，等相见之日看看谁遗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