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狼的憎恶和恐惧来自于父亲小腿上的伤疤......
夏天的晚上,父亲时常会挽起裤管坐在葡萄架下纳凉,我也总是偎在父亲身边仰头靠在父亲膝上,看那一天的繁星闪烁,父亲一路指点,哪是北斗七星,哪是牛郎织女星,牛郎傍边几颗小星星组成菱形的是织女织布用的梭子,是织女情急之下扔过去的,中间那一道白练似的就是天河了......每年七月初七的晚上在葡萄架下,就可以听到织女在哭,父亲说什么我都是愿意相信的......一边漫不经心的听一边抚着父亲小腿上那几块泛红的旧伤疤-----“这是怎么伤的呢”?“狼咬的呗”......我无数次的这样问,父亲无数次的这样答复我,我就无数次的泛 起对狼的深深的憎恨,又心疼的抱紧父亲的小腿......好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父亲的腿伤根本不关狼的事。
父亲多年的饮食习惯,就是晚餐必喝二两小酒儿,喝的高兴了就在饭桌上给我们讲述我们家族的历史和一些以往的有趣的陈年旧事,不止一次说道他老人家和狼遭遇的经历,那是一个傍晚,走到一片没有人烟的荒凉地界,突然发现一条野狗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他快它亦快,他慢它亦慢,父亲站住了,回头观望,不禁寒毛直竖,哪是狗啊,分明是一条狼,体型比狗要大,直拖拖的尾巴垂着,两眼闪着绿光......每次讲到这里,我也不禁的寒毛直竖,两眼闪着不知道啥颜色的光----吓的。结局当然是平安无事,我也学会一招,就是狼的尾巴是垂直的不会摇。以后出去玩儿每遇到一条狗就不自禁的竖寒毛,马上转到它的身后去观察它的尾巴......也许是我的怀疑态度引起狗们的不满,几乎所有的狗看我都不甚顺眼,哪怕混在一帮小孩群里呢那狗眼也偏盯着我,冲着我嗷嗷的咬。现如今腿上还有两块依稀可辨的伤疤。有条肥肥胖胖的大白狗上午把我咬了,傍晚就被主人家勒死在一棵路边的大树上,鲜血淋漓的被剥皮,我猛然间抬头看见了被着实吓了一跳,直觉它是因我而死,还死的那样惨。我知道我欠了它一条狗命。虽然年纪小也感觉很窝心。以后就噩梦不断,一直延续到现在,每次梦见被狗咬,近期绝对就会发生不如意的倒霉的事,百试百灵,那个准呢。颇有些宿命的味道。
最早知道关于狼的童话外国的只知道有个小红帽,是从收音机里小喇叭节目中听来的,中国的看过一本画册,唯美简洁的画面,里面有个小白兔子,穿着花裙子,头上扎着蝴蝶结,挎着小篮子采蘑菇,满纸张浓郁得化不开的绿色,肥肥大大的草,一串串粉白的铃兰,就连拖着大红舌头掩在大树后一脸的馋涎的狼也挺可爱的。可母亲讲的一个关于狼的故事就不那么可爱了,饭桌上,母亲一边讲一边把一只空碗倒扣过来,这样做的目的是如果真的碰到狼,它也会张不开嘴就不会被狼吃了。这是老人儿传下来的老令儿。母亲担心她辛苦养大的孩子们被狼给吃了。她是受了电影“祝福”里祥林嫂的感染的,依稀记得有个镜头是一只沾满血迹的小鞋子和祥林嫂凄厉的叫声----阿毛-----阿毛------似乎母亲也会常常回想这部电影的,有时候正做着家务呢突然会叫那么几声----阿毛啊----阿毛,只是声音平和且带着几丝无聊时的消遣。母亲讲的那个关于狼的故事情节很简单,覆盖面也很广泛,估计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大人孩子应该都听说过。可没人考证过其真实性。话说有个庄户人,偶然在野外捡到一窝狗崽儿,实际上那是一窝狼崽子。他把狼崽儿带回家当狗崽儿养起来。不料想引来灭门之祸。母狼循着气味儿找上来,在天黑之前潜伏进厨房,在水缸后面隐藏起来。待到午夜全家人都睡熟了,母狼开始了疯狂的报复,把全家人都咬死了,一口致命,都咬在脖子上-------虽然这个故事是漏洞百出的,可当时的我是深信不疑的,可怜的一家人啊,可怜的我啊-----被这个在我看来恐怖异常的故事整整折磨了一个冬天。每天天黑以前我得先检查一遍厨房,重点当然是水缸后面。看看有没有类似毛烘烘的东西,橱柜的下面,各个犄角旮旯-----把柜帘儿一一掀起,趴在地上往里窥视,或是找一根木棍来回的划拉一阵,确定没有障碍才罢手。天黑后就老实的在屋里呆着,认可渴死也不自己到厨房去倒水喝。睡梦里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过来,翻过身来下巴垫在枕头上透过黑暗两眼贼溜溜的来回的撒摸,防备那只臆想中的狼随时会拖着大红舌头跳出来-----小双在身边和小猫一起打呼噜,真想把她摇醒陪我一起守夜。可我不敢小双脾气大大的,把她弄醒了非骂我不可。到了年底了,长春的六堂姐来我家过年,一个个子高挑漂漂亮亮的高中生,带着一顶白色挑花的绒线帽子,笑起来毛眼睛媚媚的。除夕前夜就和她商量好,陪我一起守岁的,她也满口的答应,到了除夕夜,鞭炮放完了,年夜饺子也吃完了,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围坐打扑克,真幸福啊,热闹的不再恐惧的夜晚。那只狼躲在另一个世界。渐渐的夜深了,大家都没了兴致,陆续的睡了。狼又来了,我只好眼巴巴的盯着六姐,碍于承诺,可怜的六姐陪我靠在隔板上,勉力支撑着,头一点一点的,大眼睛朦朦胧胧的一张一阖的瞌睡,我时不时的抓住她的胳膊残忍的晃几下......最后伊终于崩溃,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对我频频作揖含糊的叨咕着:“好妹妹求求你了让我睡吧我可真要睡了”,然后一头载到小双身边就此呼呼睡去......
那时候把讲故事叫做讲闲话,当时所居地的主管是父亲的老朋友,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住在附近的一个镇上,时常来他哥哥家串门,却是呆在我家的时间多,年纪虽没有我家哥哥姐姐们大,可人家的辈分大,我们叫他老叔。这个小老叔是个苍白清秀的少年,一脸的无名的忧郁,说话有点口吃,却会讲好多好听的闲话-----一个行踪神秘的女子嫁给一个地主家的长工做媳妇,晚上来,清晨即去,长工好奇,早起跟在媳妇后面一直跟到马厩,“看到媳妇变变变变变.....了,变成地主家的大大大大大.....辕马.....”小老叔结结巴巴的讲给我听,我同样结结巴巴的讲给伙伴们听----“变变变变变.....了,变成地主家的大大大大大.....辕马.....”我俩分外投缘的原因也许因为他是个大结巴,而我是个小结巴,他曾经给我讲过那么多的闲话,而我能记起来的只有几个片段,几个句子几个字---“中啊,那那那中”......前几年在单位偶遇他一次,虽然有点黄瘦,长手长脚的,面目却依然的清俊,眼神一如少年时的明澈忧郁。回想起那些梦境般的闲话儿,那些明媚的日子,狼亦是那样的可爱,温驯的蹲坐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拖着大红舌头咻咻的望着我,温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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